1 “萧维,大考评级,B。” “樊星辰,大考评级,C。” 灯光明亮,直直从顶棚四散开来,照得舞台一片亮堂。这里,正是目前最炙手可热的女团选秀节目《明日偶像》的现场。 今天是第三次大考的评比舞台,因为今天的评级决定接下来一个月集训的分班,所以每个人都在尽全力表演。 我坐在台下选手的准备席一角,一边背歌词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满场青春洋溢的少女,气氛一派和谐。 但就是太和谐了,好歹这也是场逃生游戏,所以才显得格外不正常。我来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按照常规套路,总得发生点什么波折来送线索了。 “下一个,童里鸢。” 主持人报完这个名字,现场立刻沸腾起来。童里鸢是这一批选手里人气最高的,颜值高又唱跳俱佳,粉丝们都在刷断层C位出道的话题。之前的几次考核,她拿的评级全部都是A。 坐我前面的小姑娘撇撇嘴,不屑道:“也不知道她什么背景,跳成这样都能拿全A!” 另一个应声:“就是!我之前还看见她从一辆豪车上下来呢!” 我叹了口气,果然,不管是游戏还是现实,有人的地方就逃不开八卦的命运,尤其是女人。 人声喧嚣里,最前排的位子上站起一个身材纤细的长发少女。她穿着细高跟鞋,配一条火红的吊带裙,整个人像一簇燃烧的烈焰。 童里鸢。 她稳稳地走到舞台正中央,朝台下鞠了个躬。音乐前奏响起来,是一部很多年前的片子的主题曲,叫做《处处吻》。 据说那片子是一位颠倒众生的大美人拍的,后来因为镜头暴露被封,只有歌曲流传了下来。 下一秒,变故陡生。 场内的灯光骤然全灭,一片黑暗里,女孩们的尖叫混着伴奏此起彼伏。我捂着耳朵,努力往漆黑的舞台上看,可惜光线骤然切换之下,我什么也看不清楚。 “大家安静,冷静!坐在位子上不要动,防止事故!”导演的声音通过大喇叭传递出来,“可能是电路的问题,我马上安排人去检修。” 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然而舞台上却传来些诡异的响动,金属滑轨的声音,还有几声闷哼。 十几分钟后,影棚内的灯光重新亮了起来。刺眼的明亮让我下意识闭上眼,却很快被前面惊恐至极的尖叫声逼得重新睁开。 穿着红裙子的少女仰面躺在台上,黑发披散,衬得皮肤惨白。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竖刻在前胸,宛如巨大的数字。。 我望着舞台,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心脏揣在胸腔里,几乎快要停止跳动。我强迫自己在震耳欲聋的声音里静下来,从座位的缝隙里钻出去,一路小跑到舞台上。 连着三场游戏大大提升了我面对尸体的承受力,目光一寸寸从童里鸢身上和身边的地面上搜寻过去,我终于在反光的玻璃台面上看到了一条项链。 细细的银链子,下面坠着碧绿通透的星星坠子。光被收成一束穿过它,像是要落进无垠的黑暗深处。 我俯身将它捡起来,系统的提示音跟着响起来:“玩家姜雾雨获得线索,‘童里鸢的项链’。” 线索竟然没有编号? 愣了一下,我避开镜头把项链揣进口袋里,又默不作声地回到座位上坐好。 录制很快被迫终止,不一会儿,警方和投资方急匆匆赶到。我一眼就望见人群里那道长身玉立的熟悉身影,正琢磨着怎么搭话,台上的人却猛然转过头,齐齐看向了我这边。 2 “不是我,童里鸢在舞台上死亡的时候我还在台下坐着呢。” 万万没想到,因为上台找线索的可疑行为,我竟然被警方当成了嫌疑人。听我辩白,姓李的警官一脸怀疑地看着我:“灯光一亮,你就第一时间跑到了死者身边,不是为了销毁罪证?” “警察叔叔,我要真是凶手要销毁罪证,也得在黑暗里进行,为什么要等到亮灯之后?” 李警官皱着眉:“那你为什么要接近死者?” 我一时语塞,只好求助似地看向陈星玄。这厮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第三次收到我杀人的目光时,总算开口了。 “李警官,姜雾雨是我们公司签下的艺人,和童里鸢素不相识,顶多是小姑娘好奇心旺盛,她可没有杀人动机。” 好在童里鸢死时我在座位上,身边也有证人,警察没有过多为难我。等李警官走远了,陈星玄才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我的短裙和亮片妆,我冲他磨牙:“你这次是什么身份?” “投资方总裁,不过进来的时间比你晚了点。” 上一场游戏我强行改写代码导致昏迷后,系统强行开启下一场游戏把我送了进来,当我再度睁开眼,又是一处全然陌生的环境。 这次的游戏场景,是当红的女团选秀节目《明日偶像》。 我在集训营住了一个月,发现少女们并不像镜头里展现出来的那样和谐友好。 无论是舞台评级、集体训练还是宿舍分配,每一项活动都充斥着硝烟与战火。 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更可怕的是在这样封闭的环境下,催生出数起群体针对个人的暴力。 有个叫林素雪的姑娘洗澡时被偷关凉水导致烫伤,只能被迫退出节目;还有一个舞台小考时被人在鞋子里扔了碎玻璃,评级拿了F不说,也没有办法再继续跳舞了。 其中受欺负最严重的要数童里鸢。她是个人练习生,毫无背景,偏偏实力和人气都拔尖,引来无数嫉恨。 有天晚上她被人泼了冷水,在开着空调的声乐教室锁了一夜,第二天就发起高烧。而且因为我给她送药,差点也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听我简述完,陈星玄点头:“最近几年,各种选秀节目层出不穷,但没有一个能做到这么声势浩大,每一场的投票量级都是千万起步。几股势力交错博弈,手段层出不穷。” “《明日偶像》背后的投资方,没那么简单。” 警方很快得出了童里鸢的死亡时间,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正是节目录制期间。死因是窒息。 经过现场搜寻,后台发现了一根染血的绳子,还有两台备用的柴油发电机。 经过检查,现场近二十分钟的黑暗,的确是因为有人破坏了电路。而在断电期间,能操纵升降舞台进行杀人和运尸,靠的就是这两台发电机。 “我们已经查过了红外监控,但是能拍到升降舞台的几个摄像头都被破坏了,现场唯一有价值的线索,是被舞台卡下的一小片裙角。 “它和死者身上的裙子布料相同,但她的裙子没有破损。我们推测,凶手很有可能穿着与死者同样的裙子,才混进了影棚。” 显然,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杀戮表演。 准C位出道的少女选手离奇死亡,消息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明日偶像》的节目录制也被暂时叫停了。 陈星玄作为明面上的最大投资方董事接受了记者采访,发布会开了整整一天,他出来时天色已经沉入宁静的夜色里。 我站在会场门外等他,眼见黑暗缓缓褪开,陈星玄背着光走向我,像是这个世界的所有光芒,都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结束了?” “嗯。”他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放低了声音,“先回家。” 3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童里鸢死后,你第一时间到她身边,应该发现了什么线索吧?” 陈星玄的语气很笃定,这时候我也没心思再和他斗嘴,很痛快地拿出了那条星星项链:“系统提示我这是本场游戏的线索,就叫作‘童里鸢的项链’。” 陈星玄接过项链,放在灯光下细细端详。银色链子上还嵌着零星的碎钻,碧绿的星星吊坠干净通透,下面三分之一用极细的编织银丝笼罩起来,看上去就格外精致。 “这……这个是翡翠吧?”我有点不确定地问。 陈星玄轻轻点头:“是翡翠无疑,而且看这颜色和水头,应该是最极品的帝王绿,价值连城。” 他说完,我们俩面面相觑。关于童里鸢的家境,参赛资料上写得很清楚。她还没满周岁就父母双亡,一直在孤儿院长大,高中时因为没钱半路退学打工,一次偶然被星探相中,签下来做了练习生。 按她的家境,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贵重的项链? 有些事情必须要现场验证过才能明了,第二天刚天亮,我和陈星玄赶到了童里鸢参加节目前居住的城中村。 晨雾朦胧,翻涌着落在我发梢,凝成一层薄薄的水气。我和陈星玄并肩穿过交错的小巷,从打着呵欠出来倒水的人们和街边的油条摊上窥见了这座城市初生的的新貌。 童里鸢曾经的住处在一条小巷的尽头,爬山虎沿着青灰色的砖墙肆意蔓延。我和陈星玄站在门口发愣,琢磨着怎么进去时,对面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叼着棒棒糖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走出来,看到我就开口:“你们是来找童姐姐的吗?” “啊……是,她以前住这里吗?” 小女孩想了一下,点点头:“童姐姐一直住在这里,我出生的时候她就在了。不过之前有个叔叔总来找她,妈妈就说童姐姐学坏了,让我离她远点儿。” 说完这句话,小女孩就蹦蹦跳跳地走远了。我下意识转头看向陈星玄,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就听到陈星玄意味深长的声音。 “不要完全相信游戏告诉你的线索,因为……数据会作假。” 我被这句话中可能隐藏的含义震惊了一下,有意仔细问问,他却先一步岔开了话题:“还记得童里鸢尸体胸口处那个巨大的数字1吗?早上李警官提醒我,这有可能是一场连环杀人案,或许以后还会有数字2、数字3的出现。” 断电后少女遇害,看见她胸口数字,我慌了“还有下一个”。 他的口吻难得带了丝凝重,我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可是为什么?凶手到底会是谁?有什么杀人动机?” “你的问题太多了。如果真的是连环杀人案,那么这才是开端而已。” 我沉默不语,心里却在默默思考。首先,假设小女孩说的是真话,那么童里鸢的过往就并不像资料上说的那么单纯。 那个“叔叔”会是谁呢?他会和童里鸢的死有什么关联吗? 把猜测告诉陈星玄后,我们一起去敲了女孩家的门。过了很久才有一个中年女人来开门,隔着门缝,用冷冰冰的“不清楚”和“忘记了”回答了我们所有的提问。 “砰”地一声,门在我面前用力甩上。我有些尴尬地转过头:“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后,我想起陈星玄说的关于连环杀人计划的猜测,不由得问起剩下的选手们的情况。 陈星玄说:“这节目投资巨大,根本没法中途结束。目前停录也只是暂时的,等风头过去了,还要继续录制。目前剩下的选手统一住在影棚附近的公寓酒店,有监控看着,她们应该会很安全。” 突然,陈星玄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接通后,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急促的男声,喘着粗气的声音中尚还残留着几分惊慌失措:“陈总,又出事了!” “我刚收到消息,有个叫白钰的选手跳楼自杀了!!” 4 我和陈星玄开着车一路飞驰赶到时,警察已经到了。陈星玄拍拍我的肩膀,走向熟悉的李警官。从我的视角看过去,他抿着嘴唇,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看上去格外冷峻。 我站在原地,有些愣怔地看着他,脑中还在回荡刚才他在车上说过的话。 “呵,果然……你真的认为陈邢把我们送进来,就是单纯为了解谜吗?或者说,在游戏里死去的人为什么会令人感到沉重,他们到底是数据,还是人呢?” 在他提出来之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原本我潜意识里,只是把这当成一场又一场游戏,但陈星玄的出现突然让我意识到,游戏里的人物不只是数据,可能也有思维,甚至生命。 乘电梯一路上楼,剩余的选手们都被集中在了24层的豪华宴会厅中。少女们大多刚从睡梦中惊醒,吵吵闹闹乱作一团。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算镇定的,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个坠楼的白钰,也是之前欺负人的小团体首领之一。 “是她?”我愣了愣,脑中渐渐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轮廓。白钰家境不菲,算得上团体中众星捧月的存在了。 陈星玄和李警官没一会儿就上了楼,和我一起进了白钰坠楼的地方。这应该是整层楼最豪华的一个房间,窗户大开,白纱窗帘随风舞动,窗边的地板上,散落着几片白色花瓣。 李警官捡起花瓣:“这是什么?” 白色花瓣柔软细嫩,被夜风吹出一阵馥郁的清香。我凑过去看了看:“这花……好像是白玉兰?现场怎么会有白玉兰,难道因为她叫白钰吗?” 这是个很不好笑的笑话,但值得高兴的是,白玉兰很有可能是凶手遗漏在现场的东西,也就是本案目前的一大线索。 李警官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毫无收获,只能把唯一掉落的花瓣收进物证袋。今晚正好是一月一次的酒店摄像头检修时间,所以没有拍到任何与案件相关的线索。 显然,这一切都是早有计划,和之前童里鸢的死如出一辙。 “……安排一下,先把选手们送回家。”陈星玄沉思片刻,转身吩咐助理,“连出两次人命,节目肯定是不会再继续了。现在凶手还没确定,为了避免再出问题,让她们回家吧。” 助理一脸为难:“可是她们……” “有责任我担着。”陈星玄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去安排吧。” 到底是节目背后的投资方,陈星玄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很快就有豪车一辆辆开过来,把姑娘们接走,整个过程有条不紊。我在一旁看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情况?你这个投资方也太有钱了吧?” “这些可不是我的车。”陈星玄慢悠悠地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有些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5 “《明日偶像》并不是一档单纯的女团选秀,背后资本错综复杂,有不少学员背景斐然,家境远胜于我这个投资人。可以说,节目只是提供了一个让她们走到公众面前的平台,其实出道位早就定好了。” 我看着面前陈星玄拿过来的资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是……为什么?既然已经是富家千金了,安安分分当一辈子白富美不好吗?何必要来娱乐圈蹚这趟浑水?” 陈星玄拍拍我的脑袋,眯着眼睛淡淡地笑:“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怎么知道你认为的浑水,不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呢?” 这是案发后的第三天。之前的两天里,法医已经将白钰检查一遍,果然,她的胸口刻着巨大的数字2,和童里鸢的死完美串成了一场连环凶杀案。 掉落在案发现场的白玉兰花瓣很新鲜,就好像刚从枝头落下来似的。我有些怀疑这东西的来源,如果是凶手粗心到不小心遗落,现场怎么会毫无其他线索?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白玉兰是凶手故意留在现场的,为了达成某种目的。 我上网查了查,白玉兰是D市的市花,白钰的父亲白长富最初创业时,公司就开在D市。然而靠我自己根本联系不到白长富,于是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警方。 下午,李警官打来了电话,告诉了我们调查结果。 三十年前,白长富在D市靠开夜总会发家,后来投资了几部电影,赚了不少钱。没想到那些电影陆续被禁,后来他慢慢退出了娱乐行业,专心做起了房地产。 “白钰是白长富最宠爱的私生女,这次来参加选秀,也是她非要吵着来的。我们已经调查过白长富商业上的对手,排除了他们的作案嫌疑。 “如果白玉兰是凶手有意留在现场的,那么这个案子很有可能跟白长富当初的发迹史有关。我已经安排人去D市调查了,有消息再通知你们。” 挂了李警官的电话后,我坐在窗边默默整理思路。 陈年旧事难追,纵然真的去到D市,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查到30年前发生过的事。而到目前为止,线索太少,唯一能串起两个案子的,就只有死者胸口的数字。 等等——线索? 我愣了一下,飞快地从兜里拿出童里鸢的项链,这是系统唯一提示过我的官方证据,可我差点忘了它。 之前陈星玄就说过,这翡翠水头极好,是上等的帝王绿,但下面的编织银丝却被我们忽略了。我捏着它凑在灯光下,转着圈仔细查看,终于看到右下角刻着一个极小的字母“X”。 “陈星玄!”我高声喊他,“我找到新线索了,果然没那么简单!” 我把拍下的项链照片上传,网络搜索的资料显示,凡是刻着花体“X”字样的饰品,均出自一个叫做Xel的珠宝品牌定制内线。该品牌二十年前突然崛起,只用了十年时间,就成为了国内的第一大珠宝品牌。 “据说,董事长袁明是商业联姻,最初发迹靠的是妻子娘家的关系。” 我和陈星玄找到了Xel公司的总部,凭借陈星玄的身份,我们顺利抵达了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我开门见山:“您是Xel珠宝的袁总吧?童里鸢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们是什么人?童里鸢是谁?我不认识。”袁明的嘴角抽动了两下,随即坚决地否认道。 “刻有特定‘X’字样的饰品,只能由Xel珠宝的高定内线产出,每一款的设计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几年天然宝石产量锐减,帝王绿翡翠也越发罕见。” 陈星玄在我旁边镇定自若地开了口,“经常去城中村找童里鸢的那个人就是你吧,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情人?” 袁明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陈星玄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试图抵赖,有邻居拍到过你的照片。” 照片?如果不是我和他一起吃的闭门羹,连我都差点要被陈星玄这笃定的语气骗过去了。 袁明在他锐利目光的逼视下节节败退,最终叹了口气,颓然道:“……没错,我是认识童里鸢,只不过你们搞错了。她不是我的情人,是我的私生女。” 6 袁明说,童里鸢是他年轻时犯下的一个错误,他不想承认这个女儿,所以甚至没有让她跟自己姓。 没想到后来童里鸢找上门,问他要了几次钱,他烦不胜烦,然而童里鸢威胁他,如果不给,就要去找他的妻子。 “她是死是活和我没关系,我有自己的亲女儿,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说完,袁明叫来助理,客客气气地把我们请出了门。走到马路上,我转头看向陈星玄,正好看到他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 我刚吐出一个字,陈星玄眼神蓦然一变,扯着我的衣襟把我拉进他怀里。下一秒,一辆黑色轿车呼啸着从我刚才站的地方经过,灰尘飞溅,没有丝毫减速。 骤然撞进温暖的怀抱,我下意识想躲,却被紧随着缠裹上来的熟悉气味弄得微微失神。陈星玄的手扣住我后脑勺,温热从与手掌相接的发间一丝一缕地传递过来。 在我脸颊发烫的时候,陈星玄又若无其事地放开了我:“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一直到睡前我都心神不宁,晚上的梦境也是些光怪陆离的片段。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陈星玄推醒的,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人影,我下意识就攥紧了被角。然而陈星玄一脸严肃地拍了拍我脑袋:“醒醒,出事了。” “……什么事?” “当红女演员王紫宁被发现死在浴缸里。” 我打了个寒战,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当红女演员?那应该和那两个小姑娘的死没什么关系吧?” 陈星玄俯下身,凝视着我的眼睛:“王紫宁的死因是割腕,浮在水面上的头发被编成了玫瑰花的形状。最关键的是,她胸口刻着一个数字‘3’。” 王紫宁人气不低,为了防止记者潜入,现场已经被严密地管控起来。 “昨天是王紫宁新戏的杀青宴,她喝得醉醺醺的,很晚才被助理送回家。由于她注重隐私性,所以住在靠近山脚的别墅里。 “警方已经在围墙边发现了几枚脚印,长度约为23.5厘米,凶手应该是个不超过一米七的女性。另外,王紫宁也是D市人,她父亲就是那个有名的导演王晨。” 聚光灯下,高楼坠落,浴室玫瑰——这一系列的死亡方式,似乎都非常具有艺术性。 我在网络上输入关键词,从搜索结果里一条条找过去,终于在一个不知名网站的数据链里发现了一点线索。浴室玫瑰的死法出自二十多年前的一部电影《盛开》,正是童里鸢死前准备表演的那首《处处吻》对应的片子。 我将目光移到电影的主演人员那里,然后定格在一个叫“童萱”的名字上。 “童萱,童里鸢……” 我喃喃着,又急忙叫来陈星玄:“你马上联系袁明,问他童里鸢的母亲到底是谁,是不是曾经出演《盛开》的女二号童萱!” 7 虽然电话里袁明一直含糊其辞,但我几乎可以断定童萱就是童里鸢的母亲。随即又很快查到,童里鸢和白钰的死法,也同样来自童萱很多年前出演过的两部电影。 网络上公开的资料只写着童萱已经过世,却对她的死因讳莫如深。我好不容易破解了防火墙进入深度网,终于从海量的杂乱信息中找到了一点有用的东西。 童萱三十年前以艳星身份出道,拍过不少擦边的片子,后来因为一部武侠片迅速走红,却在事业巅峰期忽然隐退,整整两年没有消息。 再次出现时,就是媒体公布了她的死讯。 那么,如果童萱的死另有隐情的话,这一次的连环杀人案,难道和袁明有关? 我把查到的资料和我的猜测都告诉了陈星玄,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望得我心里有点发毛:“怎么了?” “告诉你一件事吧。我刚刚得到助理送来的结果,我之前让他去查的,白钰坠落的那栋酒店公寓楼,袁明占有30%的股份。 “另外,将她碎尸的那些晾衣铁丝,是上个月物业刚上门装上的,理由是照顾低层晒不到阳光的住户。”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还有,袁明和他的妻子也是D市人。” 我的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什么,快得没能抓住。 陈星玄说他要去确认一件事,转身进了书房。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重新研究起那条翡翠项链。 撇去别的不说,童里鸢的项链实在精美异常。兴许是由于常年贴身佩戴的缘故,翡翠被磨得水润莹亮。而右下角的“X”字样,已经有些岁月磨蚀的痕迹了。 我正全神贯注地研究项链,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我扫了一眼紧闭的书房大门,最终认命地走过去开了门。 “谁……啊——” 剧痛蓦然从腹部袭来,然后迅速沿着神经蔓延到全身。我眼前一花,只看到一个黑影背对着我飞快地消失在楼梯间。低头看去,一柄水果刀插在我小腹,露出颜色鲜艳的塑料刀柄。 遍布全身的痛卸掉了我大部分力气,顺着墙壁缓缓滑落到地上,我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极微弱的声音:“陈星玄……” 我没能等到他,终于在剧烈涌现的疼痛和眩晕中昏了过去。 8 再睁开眼是在医院,白墙和消毒水的气味让我飞快地清醒过来。目光一转,陈星玄果然坐在床边,正目光沉沉地凝视着我。 “醒了就好,医生说你穿得厚,没伤到要害。” 我摸了下包扎好的伤口,倒抽了口凉气,又默默把手移开,不解道:“先有那辆轿车,又是这个想杀我的人。我作为玩家应该和主线剧情无关啊,为什么会被盯上?” “玩家?NPC?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是什么?”陈星玄神情严肃地说,“我之前就提醒过你,数据会作假。” 这话听起来别有深意,像是在说我的身份被系统刻意混淆了。那么想杀我的人会是谁呢?神秘女孩,袁明,还是躲在暗处至今没有出现的人? 医生来换过一次药又离开了,陈星玄确认我伤口没有大碍之后,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想不想打个赌?” “什么?” “赌有些人死了以后,反而可以做更多事情。” 我不解地望着他,陈星玄勾着唇角淡淡笑了一下,拨通了电话。 “是袁明袁总吗?我是陈星玄。别急着挂电话,有个消息您一定感兴趣——”他语气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电话那头袁明的呼吸变得微微急促,“我们找到杀害童里鸢的凶手了。” “您想知道的话,就来市中心医院306病房找我们吧。” 挂掉电话,他迎着我惊愕的眼神挑了挑眉:“怎么了?” “你……什么凶手?怎么就找到凶手了,你在骗他吧?” 陈星玄眯着眼睛笑:“等下你就知道了。” 我的病床挨着窗户,微微起身就能看到窗外的风景。 没一会儿,一道雪亮的灯光擦破夜幕,我下意识眯起眼睛往下看,一辆全黑的轿车在住院部门口停下。车门打开又关上,我眼睛一晃,袁明已经神色匆匆地走进了楼里。 “来了。” 闻言,原本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翻着杂志的陈星玄站起身,向我的方向走了两步,恰好挡在了我与门口之间。下一秒,袁明推开门,喘了两口气,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看向我们。 “你说找到了杀死童里鸢的凶手,是谁?” 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汇,宛如无声的对峙与厮杀。我莫名觉得有些冷,不由得往被子里缩了缩,试图暂避锋芒。 紧绷的沉默里,陈星玄走到我身边,帮我掖了掖被角,然后直起身看着袁明,气定神闲地笑了。 “是谁杀了童里鸢?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袁总,麻烦你把电话打给童里鸢,让她从车里上来一趟,就说——借了死人的身份这么久,也该重回人间了。” 面对我满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陈星玄显得格外冷静。我看着他,脑中掀起惊涛骇浪,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你说……谁?” “当然是童里鸢啊。”陈星玄往窗外瞟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眼神,“她就在停在楼下的那辆车里。” “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亲眼看见她死在舞台上的啊?!” “童里鸢无父无母,又死在众目睽睽的聚光灯下,只要长相足够相似,没有人会怀疑死者的身份。”陈星玄说。 “死亡是比任何手段都精妙的不在场证明,能成为黑暗里最锋利的镰刀。无论是操纵升降舞台、破坏摄像头,安装晾衣绳、引诱白钰坠楼,还是杀死王紫宁、又刻意留下关于D市方方面面的暗示,都是你们俩合作完成的。 “至于警局里的那具尸体,则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我说的没错吧,袁明先生?” 袁明眼角抽搐了几下:“陈总,你喝多了吧?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六个月前,袁夫人因为身体原因出国休养,大概要在那里待满九个月;三个月后,你和袁夫人的女儿袁思璇就要去澳洲留学了。这个刚刚好的时间差,是害怕冒牌货见到袁夫人之后,会露出破绽吗?” 陈星玄的手落在我肩膀上,无声按住我激动得快要蹦出来的心脏。他在说什么?袁夫人?袁思璇?! “从袁思璇十六岁起,你就不断地暗示她,你喜欢什么样的长相,你会把家产留给什么样的人。于是她不断地去国外整容、动刀,调整自己的脸,终于和童里鸢有了九成相似。” 陈星玄看着袁明,“可是她大概到死都猜不到,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做童里鸢的替死鬼——” “以及,替童萱复仇和澄清真相的工具。” 9 三十年前,出身贫寒、在夜总会陪酒为生的童萱经老板白长富举荐,懵懵懂懂地闯入了娱乐圈。那时的她还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一摊污浊的名利场中,搅弄起怎样的风云。 因为什么法律常识都不懂,童萱被公司半哄半骗着签下了一份近乎卖身契的合同。 公司帮她接下的第一部片子,就是一部打着擦边球的三级片:讲述一名红裙舞者如何为了理想,在聚光灯下被折磨致死的故事。 本来只是个艳情剧本,可偏偏童萱是天生出众的演员。她在镜头前那副纯粹野性中又带着一丝莽撞的美艳,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片子上映后爆火,无论是公司还是投资方都赚得盆满钵满,只有童萱本人拿着一份磕碜的工资,又被强塞进下一个剧组。 她就是在那时候认识袁明的。彼时袁明的公司岌岌可危,他身为老板只能放下身段,亲自带着玉料上门拉投资。王晨咬着雪茄大笑三声,要袁明下跪磕头,才肯考虑投资的事情。 童萱那时就在旁边,不知道是否是袁明干净又绝望的眼睛令她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她挺身而出,用下一部三级片的剧本,帮袁明拉到了百万融资。 “但是,她就是天生的明星。哪怕被压榨成那样,还是一天一天飞速地走红了。她在酒局和宴会游走周旋,渐渐蜕变成颠倒众生的美艳存在。她的名气太大了,大得让公司害怕了。” 童萱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也是层层深入后方才得知,这个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圈子,扯开那层虚假又脆弱的皮,下面已经藏污纳垢、千疮百孔。 因为想强行和公司解约,她被造了一大堆子虚乌有的黑料。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下,纵然那时候袁明的事业已经小有所成,但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保她从此退出娱乐圈。 “联起手来想毁掉她的,是白长富、王晨,还有阿萱的老板吴良。蚍蜉撼大树,我又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好在,阿萱也不是那么在意这个明星的身份。” 一年之后,童萱在袁明的公寓里生下了童里鸢。袁明说,等风波彻底平静,他们就结婚。那个时候,童萱天真地以为,她真的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我没想到,那些人从来就没打算放过她。”袁明扯着唇角惨笑了一下,明明应该是浑身铜臭的商人,这一刻他伤心的眼睛却如此澄澈。 “整整八年,阿萱给他们赚了三十亿,如果她不解约,剩下十二年的合约足够他们再赚两倍的钱。他们恨极了,怎么肯放过她? “小鸢周岁那天,我被一桩难缠的合同绊住了脚,于是让那群人联系到了阿萱,用小鸢的安全威胁她去参加那场几乎是绝路的鸿门宴。” “她一定早就猜到自己回不来了,所以才会把我给她的项链放在小鸢枕边。”说着,袁明忽然颤抖起来,“阿萱录了很短的几秒视频,她说,她永远爱我和小鸢。” 三天后,童萱的尸体被警方发现。 而除了罪魁祸首们,没人知道童萱在那栋别墅里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三天。 “为了保全她的名誉,我用公司股份做筹码,娶了吴良的女儿吴凌,才把消息压了下去。怕她对小鸢不利,我甚至来不及安排,就把小鸢送走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追查当年的真相,可是太难了,当初的D市几乎由那三个人只手遮天。 “时间足够漫长,长到罪魁祸首们都已经家庭美满,长到他们忘记自己曾经怎么靠这个圈子毁掉后杀死一个人,长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再提起她的名字…… “我也以为自己要忘记的时候,小鸢重新出现了。” 袁明颤抖着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没有点,只是出神地陷入回忆:“她拿出了很多年前阿萱留给她的项链,要我配合她的计划。白钰,王紫宁,还有袁思璇,这都是当年那些凶手的孩子。” “陈总接到【明日偶像】的节目委托时应该很诧异吧?”他冲着始终冷静的陈星玄淡淡一笑,“别惊讶,这节目就是我和小鸢策划的。” “用城堡和鲜花给她们虚拟一个梦境童话,然后再用鲜血终结掉,是不是很有意思?要知道,三十年前,阿萱就是这样被他们骗进了这个圈子。” 就像之前陈星玄说的那样,我认为的一滩浑水,实际上是某些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纵然知道这片沉浮的名利场有多藏污纳垢,被纸醉金迷和众星捧月迷了眼睛的女孩们,还是要义无反顾地踏进来,任由自己身陷泥淖。 仅仅是用语言描述,已经足够构建起这数十年间几个人跌宕起伏的人生。我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问道:“可是袁思璇也是你女儿……” “女儿?她也配?”袁明冷笑了一声,笑声里说不出的嘲讽和厌恶,“因为惦记我这点钱,她从十二岁起就开始伪造遗嘱,在我的水里下安眠药了——愚蠢、狠毒又一无是处,和她妈一路货色,死就死了吧。” “自始至终,我承认的只有小鸢这一个女儿。” 嘭地一声,病房的大门被猛然推开,接着少女闯了进来。我向门口看去,童里鸢撑着门框,微微喘着气,目光锐利地扫过我们。 “其实我没兴趣顶替袁思璇的身份,我只是想让他们也感受一下,在失去孩子这件事情上,为人父母的可以有多绝望。” 她说着,眼睛里渐渐有缥缈的雾气腾起。 “我不止是为了杀他们的孩子,我还要澄清我妈当年受过的污蔑和委屈。你们知道我妈当初为什么非去不可吗?因为那些人把她的信息和死亡方式挂在了暗网上,有买主花钱买了下来。 “一千万美金,要么是我的命,要么是她的命。她选择让我活,哪怕知道她去了就不可能再回来。”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妈妈没有死,每个睡不着的夜里,她都会趴在我的枕边,轻轻给我唱歌。”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这一种幸福而已。